建立多层次金融体系是解决中小企业融资问题的关键

编者按：今年以来，我国中小企业面临着严重的生存困境。政府各部门都积极参与，出台了相关政策及措施，以便帮助中小企业度过这个“冬天”。这些政策在多大程度上起到了作用？是否触及到本源?要从根上解决中小企业这一世界性难题，我们应该怎么做？本刊记者围绕这些问题专访了首都经济贸易大学证券期货研究中心主任徐洪才教授。

破解中小企业融资难政府在努力

记者:今年5月4日，中国银行业监督管理委员会和中国人民银行联合出台《关于小额贷款公司试点的指导意见》。随后浙江、山东、重庆等地方出台相关管理办法，各地企业尤其上市公司都积极参与其中。我们注意到小额贷款公司的建立目的是为了促进农业、农民和农村经济发展，支持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这些小额贷款公司对于缓解中小企业融资难起到一个什么作用？
徐洪才:银监会和央行出台这么一个政策，应该说是一个创新。在我国，农村、农民和农业，即所谓“三农”的金融支持是一个薄弱环节。原来农业银行都进城了，农发行又是个政策性银行，主要负责一些大的项目，比如说粮棉的收购资金，体现国家政策导向，还有季节性特点；它并不能支持更广泛的农民及其在城乡结合部的创业活动。
目前，“三农”实际上是金融服务的一个盲点。无论是商业银行货款、保险，还是资本市场，对他们的支持几乎是空白。所以搞了这么个创新，有利于满足与“三农”相关的资金需求，特别是缓解与“三农”相关的小企业和创业企业的资金困境。当然，小额贷款公司不仅对农村这块，对城镇企业也有支持作用。
但是，这个小额贷款公司有一个先天性不足，就是它不能够融资、不能吸收存款，这是个问题。由于受制于自身的资金规模，它的资金支持作用有限。将来的发展方向，小额贷款公司会搞成小的区域性银行，而且应以民营银行的为主。目前的改革只能谨慎进行，只能贷款不能存款。这个也应该算是一个创新，但要假以时日，以观察其效果。由于其先天性不足，对缓解中小企业融资难的作用要大打折扣。

记者: 近日，银监会在对新型农村金融机构试点政策和成效进行全面评估的基础上，提出进一步扩大试点范围，将大力培育村镇银行、贷款公司和农村资金互助社等新型农村金融机构。10月9日，温州启动首批村镇银行试点，村镇银行大力推广意味着什么？新型农村金融机构对于中小企业会起到一个多大的作用？
徐洪才: 这一改革应该说是适逢其时，是贯彻落实科学发展观，支持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完善我国农村金融服务体系的重大改革举措；也是针对目前“三农”资金短缺，缓解中小企业融资矛盾，做出的重要金融创新。但是在多大程度上起到这种作用，应该有个过程，不可能立竿见影。
村镇银行主营零售业务，这将有利于缓解“三农”相关的资金需求。与小额贷款公司相比，村镇银行主要针对农村。由于村镇银行起点比较低，要有金融机构入股，需要灵活有效的监管。
农村信用合作社是一个合作金融形式，是个封闭体系。不能对外吸收存款，只能大家出钱，合作社的成员之间互相拆借。这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商业银行。这与村镇银行还是有本质的区别。
农村这块还有一个邮政储蓄银行，它的网点比较多，覆盖了大部分乡镇。邮政储蓄银行在吸引存款方面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但在贷款方面，多大程度上支持“三农”、支持中小企业，这个有待观察。
总之，村镇银行、贷款公司、信用合作社的资金都受制于规模限制。要做成规模经济，就要有风险控制，就要对贷款对象进行识别，特别是要求贷款对象未来现金流稳定，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条件。只有现金流稳定才能保证贷款金额的安全，本金及利息才可能回收。这一点恰恰与中小企业经营特点相矛盾。中小企业本身的经营不确定性比较大，再加上现在外部宏观环境比较糟糕。怎样解决这个矛盾？这就需要引进农业保险业务和政策性金融予以扶持了。

记者: 8月18日，央行、财政部、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联手发布了《关于进一步改进小额担保贷款管理积极推动创业促就业的通知》。《通知》规定，小额担保贷款经办贷款利率可在央行公布的贷款基准利率的基础上上浮3个百分点，同时，提高贷款额度到5万元。财政部表示，为帮助解决中小企业发展面临的困难和问题，今年中央财政安排中小企业专项资金35.1亿元人民币，其中将安排2亿元支持中小企业信用担保业务。这又刺激新成立一批担保公司，担保公司在企业融资中发挥什么样的作用？
徐洪才: 国家运用必要的政策扶持，创造条件重点扶持一批经营业绩突出、制度健全、管理规范的担保机构，加快组建中小企业信用担保、再担保机构。这些措施有积极意义，担保公司作为一个辅助措施，与信用货款配套。基于中小企业资金需求特性，风险性比较大，派生出来一个专门机构来提供当保、提供保险。这是一个风险管理的措施。
现已推出中小企业发债政策，现在是打包发债，也叫集合债。这种方式有助于缓解中小企业资金困难，但是需要加强监管，提高信息透明度和发挥信用评级的作用。对于打包发债，这包里面的企业也要分分类，要有三六九等的。单个企业发债，规模太小，因此只能搞一个组合，达到一定的规模，其中有好有差，可以以丰补歉，类似一个资产组合。这样做便于规模经济、便于管理风险，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中小企业资金融资问题，有积极意义。

商业银行创新服务好中小企业

记者: 8月27日，在推进小企业金融服务电视电话会议上，银监会副主席、银监会完善小企业金融服务领导小组组长王兆星强调，银行业金融机构在产品上要有突破，大力推动金融创新。随后商业银行有所动作，比如深圳发展银行与物流企业合作发展货押融资；九江市商业银行针对中小企业推出的“资产抵押额度循环授信”业务；呼和浩特市商业银行相继推出了“最高额授信”“捆绑授信”“循环授信”业务等。请徐教授谈谈，商业银行这些创新行为对中小企业有哪些实质利好？商业银行还可以在哪些方面突破？
徐洪才: 在一个物流运转体系内，里面有生产制造的企业，中间有批发有零售，运输等各环节，是一个生态链。一些商业银行抓龙头、大的生产商、大的批发商。这些商家本身有一定的信用度，商业银行给这些大的商家一个授信额度，由授信派生出来向外辐射，辐射到小的零售商、小的服务商。这些小商家也可以借用大商家的商业信用。比方，把商品采购过来，延期支付几个月，有一个额度控制。这样的话，长期的客户关系，形成一定规模的商业信用，可维持企业现金流的正常运转。这就把银行信用、商业信用、价值链管理有机结合起来，不失为一个创新。其中，像一些应收账款抵押、账单抵押、库存抵押、循环授信等贷款方式，这也是商业银行信贷服务的一种创新，而且它的风险是可控的。
但是也要看到，中小企业贷款时间急、金额小、用信频、期限短等特点，目前很多中资银行贷款管理理念仍停留在关注抵押担保、短期效益及财政补贴等方面，与中小企业经营和融资活动的特点尚不完全适应。商业银行还应该更大胆地推出更适合中小企业特性的产品，为中小企业服务。

记者: 有这么一个现象，汇丰、渣打等外资银行在中国大举进军中小企业贷款，而国内四大行却表现出兴趣不足。您怎么评价？
徐洪才: 四大行有三家已经上市了，但他们的经营机制还没有完全转变。还是借助政府的信用，有垄断经营的特点，内部创新的动力不足。外资金融机构进来，一方面他填补了市场空白，另一方面也刺激和激发国内的金融机构转变经营机制，改进服务。
通过竞争改进金融机构的服务质量。我国采取的是独立法人体制来对外资行进行监管，这有利于控制风险。外资行有国外的成功经验，他们可在前面做出样板，我们学习他们的做法，这是一件好事。
但是我还是希望国内银行加快创新步伐，要有动力和压力，更主动地去做，不能靠、等中央的政策支持，依靠垄断收益。
当然，中小企业也应该加快自身的发展，以适应商业银行贷款的要求。比如加快产业升级、提高产品的技术含量、规范自身的财务行为等。

民间融资及中小企业融资难的根源

记者:中小企业融资难有非常复杂的原因，您作为一直关注中小企业融资问题的专家，您认为中国中小企业融资难的根源在哪？
徐洪才: 中国中小企业融资难的根源在于没有建立一个多层金融服务体系。根据中小企业融资的特点，他们本身规模小、期限要灵活等。要有一个多层金融服务体系来服务他们。
银行融资是一方面，政府税收支持是一方面，还有资本市场，在这一块我们是短腿的。创业板没有，区域性的柜台交易市场也没有。交权交易市场正在搞试点，天津在搞，这是一个契机，预示着区域性的OTC市场破局，天津这个市场对环渤海地区有辐射力。
但是我们中国大，区域经济不平衡性。据我所知目前全国有200多个地方交权交易市场，低层次，重复建设，有行无市，吃不饱。政策上不给予支持，不明确，是个灰色地带，另外创新不足，市场参与主体不能满足交易需要，所以投融资之间不对接，功能有缺陷。
早在七年前我就提出了我国多层次资本市场体系的“9+1+1”模式。这一模式的具体含义是：一个“1”指上海证券交易所，作为全国性主板资本市场；另一个“1”指深圳创业板市场，即全国性创业板资本市场；所谓“9”，是指9个区域性的产权交易市场；三个层次的资本市场通过现代网络通讯技术连接起来，作为一个有机整体，与现有的商业银行间接融资体系形成互补，可以基本上满足我国各个层次企业的多样化融资需求。
我一直强调，在科学发展观指导下，着力解决目前我国资本市场单一结构的严重缺陷和地区经济发展不平衡矛盾，以及中小企业融资困难等突出问题，彻底地改变目前我国企业融资结构扭曲和金融资源低效率配置的被动局面，借鉴国际经验、并根据我国实际情况，对我国多层次资本市场体系进行重新整体设计，促进我国资本市场快速发展。
第一个层次——上海主板市场。对上海证券交易所和深圳证券交易所合并重组，将上海证券交易所改造成为类似于纽约证券交易所的主板资本市场。 
第二个层次——深圳创业板市场。借鉴纳斯达克和香港创业板市场运作经验，坚持“高标准”、“高起点”和“市场化”方向，重新设计，尽快推出。
第三个层次——区域性OTC市场。在重组和整合现有区域性产权交易市场基础上建立。依托我国1998年以来建立的9个地区性中央银行分支机构、银行支付结算体系和金融监管体系，选择北京、上海、天津、西安、武汉、重庆、广州、济南、沈阳等9个地理条件优越、证券交易方便、基础设施先进、中小企业发展快和投资者素质高的典型地区，优先发展区域性产权交易市场。
记者:现在，有中小企业通过出卖股权获得私募股权基金的资金，要不就通过地下钱庄获得流动性资金支持。您怎么看民间资本对中小企业的支持作用？
徐洪才: 在缓解中小企业融资方面，私募股权基金起到相当大的作用。私募股权融资确实在发达国家发挥了很大作用，在中国它受制于多层次金融资本市场。这是一个食物链条，私募股权基金先投入进去，培育起来后，要退出，但在中国这个链条不畅通。就好比你把肚子吃撑了，下面不通畅，这迟早要吃死的，形成坏账，一定要形成通畅的资本循环。
另一个原因，中国这种私募股权的信用关系还没有形成优良传统。私募股权基金是个泊来品，大家还在学习，还在消化。
加上中小企业的行为信息不透明、家族管理、公司治理存在问题。这不利于保护出资人的利益。因为出资人是小股东，这样的情况下，投资人利益得不到保障。没有保障，又没有退出，谁敢投呀？本来大家都不信任。
最近几年，我国私募股权投资很热，但由于宏观调控，信贷资金这一头卡死了，而资本市场主要是主板市场，现在的融资功能也不好，中小企业被逼无奈，现在海外OTCBB买壳上市的有300多家。这种买壳和私募融资，需要想方设法升板到纳斯达克小板市场，这是舍近求远，风险很大，成本很高，企业因此付出的代价非常大。海外上市越多，进一步说明国内融资环境更恶劣。
民间融资是另一种形式的高利贷，出了很多问题。一是有乱集资之嫌。现在央行考虑适时推出《放贷人条例》，给民间借贷合法定位，引导其“阳光化”、规范化发展，助力中小企业融资。规范民间借贷行为这个方向是对的。
民间拆借是一定要规范的。特别象浙江温州一带有土壤，这种特定的关系，熟人社会,家族、朋友信任度相当高，互相拆借又何妨呢？这本身是打破银行垄断、提供个性服务，是一个民间金融创新嘛！
但是问题出在监管空白，东借西借、折东墙补西墙。利率太高，有的年利率达到40％－50％了，这么高的利息成本水平，实际上是超过了一些企业的盈利水平。超过了企业的能力，不能通过销售来提高利润，提供现金流来保证企业能的还本付息，实际上是加大了企业的风险。也是一个社会不稳定因素。
另一个企业通过地下钱庄来解决融资问题，这是饮鸠止渴。企业有苦衷，没有办法呀！因为正规渠道不通，正门不通只能走歪门邪道。这是逼出来的。这里面是一对矛盾，表现为，前几年资金从总体上看是宽裕的，从结构上看，资金又是不足的。这说明钱到哪里去了呢？钱都在银行体系里空转，最后留在中央人民银行里面，这说明金融体系不发达。
目前，很多部门提供的政策、措施都是有积极意义的，都是在朝着多元化、多元金融化体系建立这个正确的方向走。

中小企业如何应对华尔街“金融海啸”

记者:华尔街“金融海啸”还在蔓延，您能谈谈此次危机的本质吗？它会对中国造成怎么样的影响？
徐洪才: 归根结底是美国的经济模式出了问题，它的模式是过度借钱融资消费。本质上则反映了美元作为世界货币的内在矛盾，进一步表明美国通过滥发美元“纸老虎”支持美国过度消费和称霸全球金融经济的这种模式是不可持续的，也是极不合理的。
在“911”之后，美国刺激经济增长的模式不可持续。穷人不应该住上别墅的，你让他住上别墅。这是放贷公司本身是一个冒险的表现，这些贷款公司它要生存，恶性竞争，只能放低放贷条件。
直接影响能够估计得出来，但现在还没有一个权威的数据。间接影响是难以估计。中国经济的发展现在是严重依赖外部需求增长的一个模式，外部出了问题，沿海企业很多就关门闭户了。
目前美元贬值，美国经济下滑，但我们的金融改革不能因噎废食，我们要把握这个机遇，应在加强监管的基础上加快金融创新的步伐。美国人善于学习，我相信美国经济会恢复。美国的经济增长点在哪呢？科技创新这块，美国处于龙头地位。但是，美国人人都有房子车子，发展动力不足。
中国很多人住不起房子，中国的潜力很大，动力是有的，资源和环境的压力比较大。我们好在监管比较严，创新不足，这次反而因祸得福了。但是不是说我们固步自封，相反，我们还要往前走，要加快改革开放，同时借鉴他们的经验，少交学费，不要重蹈覆辙。有人说“美国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我们不能重复呀，人要善于学习嘛！

记者: 现在由于外部需求急降，很多依赖外贸的企业倒下了。中小企业应该如何应对这场危机呢？这场危机会不会对中国的私募股权投资活动产生影响？
徐洪才:金融危机是危险和机会并存的，这也是企业收购兼并的一个机遇。有科技含量、有竞争力的这些企业可以抢占市场。有些竞争对手竞争力比较低、附价值比较低，技术含量不高，活不下去，可以去收购。
一定要以市场为导向。企业的科研成果、科研技术，一定要和市场结合起来。现在外部需求不行了，我们要调整方向，瞄准国内的。若本来在国内就需要淘汰的，企业要考虑能不能搞成价廉物美、新的产品、新一代产品、科技含量高的、性能比较好的，来替代它？这正好是个机遇呀！这并不是说现在就是一团漆黑，恰恰不是，到处是机遇。这些搞高科技要一定要大胆，搞一些兼并，扩大规模，正好可以上台阶重新整合。
当然，由于这一轮的金融风暴谁也没有想到，还在往下走，底在哪现在并不知道。我看国际经济环境两三年比较艰难，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企业家还是要谨慎一点，要防范风险，不能盲目扩张了，要量力而行。从策略上看，要采取瘦身策略，收缩战线，这个也需要的。
私募股权投资一定会受到影响。原因很简单，下游不畅通，上游你冒进，风险很大。之前是用堵的方法，提高存款准备金率，一提再提，总量控制。它没有解决结构性问题，现在总量有放松的趋势了，“两率”齐动，这是一个信号，是一个转折。另一方面，结构上我们也在调整，银监会、商业银行动起来了。
     总之，无论黑夜多么漫长，阳光总会出现！